叶薄歆没有说话,眼里凝聚的泪水簌簌滑落,脸色苍白如纸。
骨骼纤细的小手紧紧攥成拳,浑身都在发抖。
呜咽声哽在喉咙里,像受伤的幼兽,美目彷徨。
唯蜜惊讶地握住她紧捏的手,一点点掰开。
“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
什么时候见她哭成这样过?训练再苦再累,她也没流过一滴眼泪,就连刚开始鹰希故意刁难她,也没见她心绪起伏。
唯蜜吓坏了,环住她的双肩,让她靠在身上。
叶薄歆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哽咽,手心似乎还沾着黏糊糊的血液,刚才在浴室拿肥皂搓得手快掉了一层皮,手心传来火辣辣的滚烫,她才善罢甘休。
第二天就是沈思亚离开的日子,她早早睡下,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都是靳未南疯狂的眼神。
稍有睡意,立马被刀子捅进腹部那一幕惊醒,一晚上都陷在噩梦里。
唯蜜什么都问不出来,还鬼使神差地答应她,不把刚才的事告诉任何人。
早上起床,她的体温异常,脸也红通通的,叠好被子,听说靶场那边有男兵射击比赛,大家都想去看一看,叶薄歆推说自己不舒服,不去了。
“你还好吗?”唯蜜是最清楚她状态不好的人,有些担心地问她:“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叶薄歆摇了摇头,跟她拉开距离。
她怕唯蜜发现她发烧的事,劝她去医务室。
现在,她最怕见到的就是靳未南,她没办法压抑对他的恐惧。
昨天他腹部受伤,或许会去医务室,如果遇上,她无法想象……
拖着沉重的步伐,她连军官楼都不敢靠近,直接去操场区等沈思亚。
两个男同事替她拉着行李箱,部队派送的车子就在基地外。
叶薄歆陪他们走出去,因为发烧的原因,脸色微红,沈思亚倒没发觉她不对劲。
两人步子慢了下来。
“哎,你们吵架了?”沈思亚闪着好奇的大眼睛。
叶薄歆身体一僵,指尖抖了一下。
双目微垂,尽量压抑心里的恐惧。
见问不出什么来,沈思亚识趣地转移话题。
派送的军车在基地外,他们出去还有排查,叶薄歆现在是部队的一份子,出不去,她送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沈思亚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说:“啊歆,我觉得靳未南挺好的,起码对你不错。你呢,一直都是理智胜于感情,但是有时候你就是太理智了,压抑了自己的感情,所以眼睛被某些东西蒙蔽了。”
“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难得的,沈思亚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如果不是发生了昨天的事,叶薄歆一定会听进去,甚至还会打趣她。
可是现在……
睫毛颤了颤,微敛眉。
笑容温和,嘴角扬起,“放心吧。”
沈思亚放开她,“好了,我回去了。”
说着,又忍不住抱怨,“还以为这次能跟你一起走呢,没想到见鬼的延期。”
笑了笑,“不过,空调我替你吹了,冰西瓜替你吃。”
叶薄歆被她逗笑,掐了掐她水嫩的脸蛋,下颌微扬,“行了,快走吧,就等你了。”
“思亚……”
走了几步,叶薄歆把她喊住,她疑惑回头。
叶薄歆握住她的手,眼睛直直望进她眸里,凌厉得不容退缩。
“听我一句,离江亦霆远点。”叶薄歆压低了声音。
瞳仁颤了颤,沈思亚嘴角扯出敷衍的弧度,“我……我们八年前就完了……现在……”
提起那人,沈思亚还是忍不住窒息,毕竟是她整个青春都美好的寄托。
叶薄歆担心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
曾经为了江亦庭,她放纵自己,现在……不会了……
“我会好好活着……”脸上的笑容苍白无力,瞳孔却透露坚定。
送走了沈思亚,叶薄歆茫然地在操场行走。
军官楼四楼,一抹高大的身影藏匿在窗幔后。
深邃的眸随着女人挪动。
指尖燃着香烟,烟雾氤氲,缭绕在冷峻的面容上。
地上,满地的烟头。
右手举着手机,贴在耳畔。
瞳孔平静无波,像一汪静谧的深潭。
电话那头的人说完,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白雾,模糊了轮廓。
声音低沉嘶哑,他嗯了一声,弹了弹烟灰。
“昨天失控了。”
“你不是很久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了吗?说说怎么回事?”电话那头显然被他惊到了,说话的语气凝重了许多。
敛了敛眸,靳未南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一直跟随操场上的女人,直到身影消失。
转身背对窗口,身子倚在墙根上,捻灭了烟头,单手环胸。
声音缓缓如流水,平淡得好像在阐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说完,他平视前方。
“南,你听我说,找时间来我这一趟。还有……让她别刺激你……实在不行的话,就……”
没等电话那头说完,他沉声打断他。
“好,过段时间吧,最近很忙。”
摁了电话,垂眸,手摸上裹着纱布的左腰。
眸色深沉如海,微微闪过精光。
……
可能是最近一个月一直在训练的原因,身体素质变好了,低烧到中午就好,完全不用吃药,身体自动开启修复功能。
颤颤兢兢了几天,她怕遇到靳未南,更怕他派人来找她。
她现在不敢多躲,又怕见到他,做出让她心里难以接受的举动。
以前……她怎么就没有发现他很极端呢……
这几天她没睡好,一躺在床上就思考。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冷静睿智的军官,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稍有不慎,传出去,毁掉的就是他的前途。
……
夏天的暴雨来得迅猛,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军靴下踩着泥泞的泥土,身上脏污的泥水被雨水冲刷干净。
一群人站在雨中,手里抓着渗着血的牛肉往嘴里塞,血迹顺着嘴角往下滑,又被雨水冲走。
咀嚼的时候,白皙的牙缝上沾满了血腥,令人作呕。
她们像野兽一样撕着手里的生肉,狰狞着面孔,双眼发红地撕咬。
有人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教官黑着脸踢在她膝盖上,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她愤怒地瞪着教官,教官眸光凌厉冷冽,一手拽着她的头往后仰,一手抓起被她扔在泥里的生肉。
被泥土味包裹的生肉塞到她唇边,逼她张口。
“吃啊!”女教官怒吼,声音盖过了哗啦啦的雨水声。
几十张眼睛,齐刷刷落在女兵身上,她想反抗,被一个过肩摔摔在了地上。
女教官一脚踩在她的胸口上,对着所有人说:“谁吃不完,今天到明天都没饭吃!”
她们现在的训练强度越来越大,需要更多的营养来补充体能,没有饭吃,意味着训练没力气,到时候更惨。
女兵被逼出眼泪,屈辱地张开嘴巴,忍着反胃,连嚼都没有嚼,直接咽了下去。
所有人愤怒又不敢反抗。
叶薄歆脸色发白,手里还抓着滴血的生肉,雨水一滴滴打在脸颊上。
胃里一阵翻滚,闻到腥味,她已经忍不住要吐了。
吃下去,根本就不可能。
可是……不吃的话……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她已经知道部队里的教官有一千种办法让你听话。
不想吃苦的话,那就听话。
反抗是最愚蠢的行为。
鹰希一直盯着她看,见她犹豫不决,抬脚朝她走来。
好些人随着鹰希,视线落到她身上。
“要我喂你吗?”鹰希的声音很冷酷,是一种让人听了寒毛直竖的冷。
一双作战靴踩在泥水里,溅起水花,双手背在身后,一身军装湿嗒嗒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美好的身形。
叶薄歆一震,雨水挂在睫毛上。
明明是夏天,她却觉得浑身冰冷,手脚已经冷到麻木。
血色全无的唇动了动,她抬起一双湿润的眼眸。
“连长,能不能换其他肉……”
“不能!”没等她说完,鹰希就冷酷地打断,冷着眉,“如果是在实战中,只有生牛肉,你是要吃还是饿死?”
叶薄歆想说,这个假设根本就不成立,实战中怎么可能有生牛肉给你吃?好比在野外作战,顶多是飞禽走兽,你总不能宰杀一头牛吧。
就算锻炼人的意志,也要找点靠谱的。
然而,这些话她只能烂在肚子里,跟她们这帮野蛮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一句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就把你堵得够呛。
叶薄歆咬了咬牙,“可是连长,我对牛肉过敏……”
“过敏会死人吗?”鹰希反问。
叶薄歆一噎,瞳仁颤了颤,“不会……”
……
不远处的建筑物走廊里,站立了两抹高大的身影,挺拔如松。
军人的仪态风度,在他们身上得到完美诠释。
两人的视线都落在雨中那群女兵身上,从将近一百人到人渐渐散去,只余了几人,最后,就剩叶薄歆跟鹰希,还有两名女教官耗着。
四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叶薄歆的倔强劲上来了。
站在雨中,嘴唇都发紫了,愣是不肯吃。
季简宁嗤笑摇头,“这倔脾气,够你吃一壶了。”
靳未南突然扭头问他:“那是什么肉?”
“牛肉啊。”虽然奇怪靳未南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但季简宁还是照实说了。
不管是什么肉,生肉似乎都没区别吧。
靳未南可能不了解,他很久没有亲自带过兵,而且很少参与基地里项目训练。
但他们每年训练新兵吃生肉,一律是牛肉。
所以季简宁脱口而出。
不料靳未南脸色微变,低声咒骂了一声。
季简宁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靳未南已经冲进了雨幕里。
“你疯了?”季简宁连忙把他拽住,咬牙切齿说:“一个月都忍下来,你现在要去阻止?鹰希和两个女教官都在那里,你突然冒出去,让她们怎么想?我就搞不懂你们,干嘛没事找事,一开始亮明身份就好了,鹰希也不会把她算进考核里去。”
靳未南眼神阴狠,面容布满焦急,“她对牛肉过敏,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
“呕……”
叶薄歆趴在地上呕吐,早上吃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被雨水沁白的脸颊开始发青,唇色变成了紫色,浑身都在不停地抽搐。
因为很瘦,手指皮包骨,指尖死死扣在泥水里,手僵硬得不能动弹。
这种感觉,就像是灭顶之灾。
难受得让她想昏死过去。
鹰希起初以为她是吃不了生肉,渐渐发觉了不对劲。
眼前一黑,她闭着眼睛摔在了水里,睫毛轻颤,身子还在不停地抽搐,紫色的唇冒出白沫。
鹰希一凛,刚想上前查看怎么回事。
一阵疾风擦过,有人比她动作更快,高大的身影单膝跪在地上,身上的军装还没湿透,遮着雨幕,那张英挺的侧脸深邃冷峻,清晰地映入眼帘里。
他紧抿着唇,脸上闪过焦急,伸手把人揽进怀里。
那种失去冷静的神色,鹰希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在外人面前,他一直是冷淡疏离,她常想,或许他性格就这样,没什么人和事能牵动他的情绪。
现在看来,她好像错了。
十几天前,他冲她发火,现在……
鹰希停住了脚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心口一紧,不一样冰冷的滋味,在她胸口蔓延。
他……他竟然不嫌脏……
修长漂亮的手揩去她唇上的白沫,薄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半阖的眸里,是一汪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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