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在流窜,不到几秒便包围了两人。间桐脏砚干枯的皮肤在火焰的炙烤下更加深黑,他脸上出现了憎恶的表情,却不甚急躁,依然悠然站在原地,向间桐雁夜问道: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打败老朽了吗?太天真了雁夜,说到底你就只有这么匮乏的想象力,做着能与老朽同归于尽的白日梦,也不想想老朽在过去的几百年中熬过了多少的劫难和袭击,最厉害的程度也只不过是毁掉这幅肉体罢了。就凭你?你只不过是在螳臂当车。”
群青与深灰搭配的和服在火中因为热浪而翻腾了起来。
间桐脏砚根本不惧怕火焰,他能活过五百年、从圣杯战争的起始见证到现在,靠的就是将生命延续下去的强大魔术。一具肉体毁坏了,就使用虫子去吞噬别人的肉体来重组自己,灵魂是不会因肉体灭亡而消灭的,就算会腐朽,也能让他继续活下去。
离家出走之前在间桐家生活了十余年的间桐雁夜应该很明白这点才对。可他看着这样有理有据地自信着的间桐脏砚,脸上原因不明的笑意还是没有褪去。
“这样吗……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他猛然间放声大笑,笑得自己的身体都支撑不住体重跌坐在了地上,笑得蔓延的火苗攀上了他的兜帽外套,笑得让间桐脏砚都不免叹息。
“……果然是脑子比身体先一步烧毁了么,难怪连能不能做到都没法判断了。哼,让你走运了,对你这个废材来讲,发疯后沉浸在自己那虚伪的世界里,在妄想出来的美好中死去,这反而是最幸福的结局了吧。”
间桐脏砚用可惜的眼神看着周围被火焰逐渐烧成灰烬的墙壁,又用厌恶的眼神看了看笑得咳出血来的间桐雁夜。
“真是便宜你了。”
就把这个不肖子孙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他想着,转身继续往虫仓走去。那里施了最高程度的防火术式,没有一定程度的神秘的火焰是不会烧进里面的。所以他很淡定,想着去那里把间桐樱和他的虫子们转移出去就行了。
真是可悲。
间桐雁夜的行动终究是归于无意义吗?
对间桐脏砚的反抗终究是不起作用吗?
——只凭气势和祈愿,当然是没有理由能够战胜更强的人的。
这里有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曾胸怀大志。为了这需要数百年时间实现的大志,他寻求长生之道,却反而本末倒置成为了寿命的奴隶,忘记了梦想,让重力拘束了灵魂。
另外一个男人,从未有过宽宏的理想。只是为了自我的满足和对旧情敌的嫉妒,他踏上了战斗的道路。直到最后都走着错路,不过是将自己的怨恨贯彻到底。
两个男人都不能说是正确的。
现在,这两个有着血缘的男人都将矛头指向了对方。这或许是命运的偶然,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却也是【这个世界】的形成的必经之路。
在错误都是同样的情况下,毁灭会降临于谁呢?
啊——
事实上,一切在开始就全部决定了。
认为这连“博弈”都算不上的闹剧到此结束了的间桐脏砚的这份淡定,被身后传来的幽幽声音终结了:
“不……我现在还能鲜明地感受到什么叫痛苦。我的脑子可能也确实烧坏了也说不定,因为我现在已经看到你哀嚎的样子的幻觉了……不管怎么都是我赢了,因为啊,这场火就是先在你那虫子仓里点燃的啊。”
间桐脏砚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没有当真。
“还想讲疯话吗?”
“你认为我是在胡言乱语的话,就试着去感受一下你作为备份的本体虫子还在不在那里啊!”
不要再搭理他了。想着,间桐脏砚不屑地白过一眼,继续前行。
——等等。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虫仓中有备份的本体的?
间桐脏砚并不记得自己有和任何人,包括间桐樱提起过这件事。就算是他最喜欢刺探秘密的“孙子”——间桐慎二也还在外国而不可能告诉间桐雁夜。
顿时心生不安,间桐脏砚连忙通过预留魔力的连线去试着与他留下的备份进行灵魂的同步。随后,这确认的结果,被他自己十分明显地表现了出来:
“……你做了什么?不可能,以你的水平不可能发现的。”
“我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只是,有人帮了我。”
间桐雁夜见间桐脏砚终于明白他握着怎样的牌,满是疲惫笑着的脸又闪起了丝丝亮光。仅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和自己曾经写下的小说中的男主角一样。
“你这废物!不去清理掉其它的敌人,反而和别人勾结起来对付自己家里的人吗!呵,你是忘了你日思夜想的小樱身体里还埋着我的虫,我随时都能把那些虫子当做炸弹引爆让她毙命了吧!”
“所以说你觉得你能做到的话就做着试试啊!切断因果线这种事只要让曾经的英灵来做就行了,小樱现在已经不被你的魔掌控制了!如果不是这样,你觉得一直被你拿她当人质威胁的我会这样做吗!?”
间桐脏砚还认为这是间桐雁夜的心理战术,于是毫不犹豫地启动了间桐樱体内的自毁术式。当他发现魔力无法流通、没有任何反馈传来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除了间桐雁夜的命,其余什么都不在手上了。
可是间桐雁夜本就舍弃了他的生命了,间桐脏砚意识到他没有任何底牌了。
“开什么玩笑!?那个傻子似的从者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该不会是他的宝具里还藏着我未知的力量?可恶!你到底把间桐樱藏到哪去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今天的白天是我整个人生最有价值的一个白天,我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抹掉小樱她的心理阴影,但我能做到保证她能有个比在你手上受折磨更加光明的未来……!咳!”
又是一口浓浓的血。
间桐雁夜的生命已是风中残烛,他现在追求的只是即将枯竭的生命能在最后的时刻绚烂地绽放。
“哼……!就算这样我也还能活下去,还能去争夺圣杯!在那之前就先把你杀掉来解气吧!就用你最讨厌的这座房子!”
间桐脏砚想要发动如神经网络密布在这宅邸中的结界,却只发现结界的回路已被火焰之外的东西有针对性地破坏。
哪怕是魔术师布满结界的城池,即使它能在所有的敌人面前保护自己的主人,面对着掺入了化学知识的、精心谋划的纵火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杀掉我啊!反正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什么狗屁圣杯,什么狗屁魔术,我只要拉你当我的陪葬就足够了!”
这是,最后的力量了哪。
喊话之后,间桐雁夜压榨光了在骨骼和肌肉间穿梭的最后的一点电流,让躯体弹射而出,扑向间桐脏砚。
间桐脏砚老人的身体没有灵活到能避开,便被间桐雁夜直接扑倒在了地上。间桐雁夜的体重虽在这一年间的痛苦下骤减到了能被普通人随便扛起来的程度,也足以让间桐脏砚这脆弱的肉体四肢骨折动弹不得。
“唔……!这样的话……去死吧!雁夜!”
他使出了刻印中铭记了不知已有多少年的食人之虫的魔术,一时间有无数的蝗虫模样的虫从他的身体内飞了出来,直接将间桐雁夜整个人包裹、啃食了起来。
间桐雁夜现在也动不了了。
刺骨的痛觉从每一寸皮肤上传至大脑,他却安详地笑了。任凭食人虫将他褶皱苍白的皮肤和血肉啃食汲取,他只像千斤之石压在间桐脏砚的身体上让他不能逃脱。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动不了!?火要过来了,可恶,本体还……!”
通明的火终于在难以燃烧的地板中找到了传播的物质,无情地在地上毯上了一层高温。而那火很快便将倒在一起的两人吞没了。
间桐雁夜的感觉在此时异常地灵敏了起来,他明白,这就是人在死前的回光返照。
有后悔吗?
没有。
火焰把附着在他身上的食人虫烧了个干净。重新露出来的他的脸只剩一只瞎掉了的眼睛还算完整。
这幅样子可不能让葵看见哪。
他想到。
即使他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厢情愿,他还是觉得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是命运女神的眷顾。就算这是不幸的一生,被火焰炙烤的他,仍然感觉到了并不拥有的幸福。
在短暂的敏锐后,五感便迅速地衰退了。间桐脏砚是在哀嚎,还是一言不发地忏悔着,还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理想,这些他都不得而知。但那也是没有必要知道的东西了,他能感觉到:身下的干枯老人已断了气。
在红莲中,两个男人一同消去了身形。
身体消失不代表灵魂毁灭,但灵魂没有归宿的话,便会回归大源(Mana)。
间桐家,在这天晚上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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