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生生得浓眉大眼,五官端正,此时正小步跑过来拱手作揖,对二人笑嘻嘻道,
“两位小爷,看二位面上带喜,红光满脸,这一回月考必是得了甲等,可喜可贺呀!”
那宋兴廉应道,
“嗨!我们哪有考甲等的命,马马虎虎混个丙等已是运气了!”
一旁的刘镇江笑道,
“有丙等便是不错了,回到家中能免了屁股开花,大幸!实乃大幸!应当好好庆贺一番!”
两人自那日与卫武打了一回交道,倒是与他做起了长久的生意,三五回的去钻狗洞不说,到后来使银子让卫武在外头弄些稀罕玩意儿便成了常事。
说起来这卫武也是个妙人,别看他只是个街面上的小混子,却是个有些门道的小混子,上至贵芳斋里最好的胭脂水粉,下至市面上不许流通的手抄春宫绘本儿,只要出银子,他必能想法子给人弄到。
卫武也时常冲着他拍着胸脯,牛皮吹得山响,
“只要银子够,小爷们便是想要那宫里娘娘们穿的亵裤,小的也能弄到手!”
这书院之中的男学生,小的八九岁,大的却是二三十岁娶媳妇生儿子的都有,大大小小的男人混到了一处,专心读书一心功名的有,混日子贪玩乐的自然也有,这宋兴廉与刘镇江便是混日子的翘楚。
如今与这小混子卫武搭上了线儿,正如在眼前开启了一扇宝藏大门一般,这京师街面上甚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卫武没有见过?
带着这两个大宅门里出来的“土包子”,出去开眼界又得银子又能耍乐,这般好的买卖如何做不得?
三人如今真正是臭味相投,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了!
只他们在那处正商议到何处耍乐,一旁的韩绮一眼瞧见了卫武那张脸,立时便如睛天之中一个道霹雳,正正打在了她天灵盖上一般。
“是……是……是他!”
韩绮不由的身子微颤,往前走了两步,看的更清楚了些,便张口欲呼,
“哎……”
一个哎字刚出了口,
这才忆起来,此处是何地,此时是何时!
他与她……还是从未曾见过面的陌生人!
只这一步却是惊动了正在窃窃私语的三人,都齐齐转过头来看她,只见得是一个穿着东院素色儒衫的女子,不由都疑惑的互望一眼,
“刘兄可是认识她?”
刘镇江摇了摇头反问,
“宋兄认识?”
宋兴廉也摇头,
“并不识得!”
即是两人都不识得,自然便是认识卫武了,二人便齐齐瞧向卫武,却见他也是有些茫然,只仍是满脸殷勤的问那小小姐,
“小娘子,可是有事吩咐小的?”
这小子生的相貌不差,若是好好打扮打扮,再挺胸收腹立直了身子,去了脸上那一股子地痞无赖的猥琐之气,必也是个英气勃勃的好男儿,只可惜如今的样儿,让人一看便瞧出不是好人,慢说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家,也不敢同他打交道。
韩绣初时只顾着张望自家的马车,未留意庶妹的举动,现下听得有男子说话声便转过头去,见一个无赖小子正同自家妹子说话,当下沉了脸一把拉过韩绮,
“老三,马车来了,我们走!”
韩绮一咬唇,垂眸不敢再瞧向卫武,低头同韩绣匆匆上马车离去。
只留在原地的三人却是摸不着头脑,刘镇江问卫武,
“那小娘你可认识?”
卫武哈哈一笑道,
“虽说是不认识,不过再遇上二回不就认识了?”
刘镇江听了嘿嘿一笑,
“听卫兄弟这么一说,倒是对付女人颇有法子?”
卫武猥琐一笑,伸手假意拍了拍下襟的尘土,装似谦虚的道,
“小的倒是没甚么法子,只娘老子赏了一张脸,女人见了都喜欢,这也是莫奈何的事儿!”
此话一讲,说得刘镇江与宋兴廉哈哈笑了起来,宋兴廉伸手一拍卫武的肩头,冲他挤眼道,
“卫兄弟即有如此天赋,何不带我们兄弟到女人多的地儿……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你是怎么个莫奈何法的?”
卫武听了嘿嘿一笑,
“即是两位小爷有吩咐,小的怎不会遵命,今儿不如就由小的领去呤香院里欢喜欢喜如何?”
“怎得不是那京师中有名的万花楼?”
“哎呀呀!两位小爷不知这其中蹊跷,那万花楼不过就是个名声在外,只能欺瞒那些不知底子的外地客商,里头的姐儿们虽说貌似天仙,但那手指甲却生得极长,但凡爷们儿进去不生抠下一块肉下来,如何能脱得了身……”
说着左右瞧了瞧见无人理会这边,这才凑过去悄声道,
“呤香院里的姐儿不比万花楼差,且要价更低,这花活儿嘛……也是不错的……甚么吹拉弹喝,捻拨抚弄样样精通!”
这“吹”、“拉”、“弹”、“唱”、“捻”、“拨”、“抚”、“弄”等等绝技乃是青楼小姐们的“不传之密”,是男人都想进去“领教”的,只不用银子开路如何能取得真经?
说着卫武缩脖子坏笑,伸手在眼前搓了搓,刘镇江笑骂道,
“你小子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
说罢掏出一锭碎银子扔给他道,
“走!前头带路!”
卫武笑呵呵接了银子,立时点头哈腰带着两人走了。
那头韩绮与韩绣坐在马车之中,韩绣秀眉微皱出声询问道,
“三妹妹刚才鲁莽了,怎得没有带上帷帽,还与外男说话?”
韩绮垂头神色,心头翻涌的厉害,却是半分不显出来,只是低声应道,
“不过是瞧见有一个相熟的同窗,走过去招呼,被人误会了!”
韩绣闻言倒是没有起疑,老二那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敢私会外男,老三这性子她却是知晓的,慢说是同外男说话了,便是在角门处同挑着担子的货郎多说上两句便会脸红,想来也没那胆子胡来!
当下松了眉头应声道,
“这书院门前不少的街头混子,专爱勾结着书院里不上进的纨绔子弟往那腌臜的地方去,以后瞧见这类人便躲远些!”
韩绮点头老实应是,韩绣放下心来。
马车一路摇晃带着姐妹俩回转家中,说起本次月考,王氏闻听得老三得了一个“甲等”,不由喜出望外,连声吩咐婆子道,
“今儿晚上加菜!”
想来老爷回来必也是十分欢喜的,以他的性子说不得还要吃上两盅酒,加一个肉菜正好!
到了晚上韩世峰回来闻听果然欢喜,高声叫着老仆去打酒,王氏笑道,
“早知老爷必要欢喜,酒早已预备好了!”
韩世峰笑道,
“果然还是夫人知我!”
当晚一家子吃饭,席间韩世峰大赞了韩绮,
“倒是有几分为父我当年的本事,想那时学堂墙上有一张英豪榜,上头张贴的月考名次,为父我长年居于榜首,便是离家赶考之后,也是多少年无人超越……”
说起以往风采,韩世峰不免又多喝了两口,见得一旁的大女儿与二女儿,却是又教训道,
“你们两个在书院进学,日子也是不短了,怎得不似老三一般给我拿个甲等回来?”
闻听此言,老大韩绣倒还好些,只是低头应道,
“父亲教训的是,女儿以后一定用功读书……”
老二韩纭却是挑眉毛,鼻子里一哼道,
“谁要似老三一般,读成了一个书呆子!”
韩世峰一听不由愠怒,刚要发作,王氏忙夹了一筷子菜给他送到碗中,
“老爷,这酱牛肉你最是喜欢的,多吃一些!”
转头冲大女儿一使眼色,韩绣忙伸手拉韩纭的袖子,韩绮也是忙岔开了话问道,
“父亲当年科考之时,也不知做得甚么文章?”
韩世峰闻言立时被转了兴致,当下笑道,
“为父那一届乃是英才辈出,名士频出,考题是由当年的商珞,商阁老亲自命题,乃是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八字,却是取了孟圣之言后面是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
韩世峰说起做学问自是滔滔不绝,韩绮又有意引他岔开话去,忙问道,
“此题看似中规中矩但那时节乃是成化年间,有奸佞在朝中兴风作浪,有此一题想来是必有深意的!”
韩世峰一听不由老怀大慰,赞道,
“老三倒是没有死读书!”
当下便讲起自己所做那篇时论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却是不知不觉之间两壶酒下肚,有些不胜酒力人便昏昏然起来,王氏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让人扶了丈夫回内室休息,对几个女儿道,
“你们今儿也早些歇息吧!”
四个女儿这才各自散去,回到房中韩绮让落英打了水来,净过面之后便坐到了桌前,落英见状不由劝道,
“三小姐,这都半夜了,灯下看书伤眼,还是早些歇息了吧!”
韩绮应道,
“无妨,我今晚上不看书,只是练练字罢了,写上两篇就睡了!”
落英闻言点头,过去伺候早已在席间睡着的五小姐韩缦,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来解了衣裳,用湿帕子给她擦了头脸,坐在一旁一面打扇一面看着三小姐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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