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绯脸色苍白,黑眸中邪气弥漫,冷飕飕地往外冒冷气。
锦衾柔声道,“这里有我呢,你先去休息。”
慕容绯看着锦衾温柔和蔼的面容,垂眸敛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她受到长辈的温暖都是毫不相干的人给的,衾姨,师父,以及草原王帐中的人。
而血亲给她的,从来都是冰冷的算计和利用。
罢了,罢了。
她转身往外走,权贵们分列两旁,恭敬地跪地道,“恭送陛下。”
洛青荼混在其中,也跟着跪下行礼,慕容绯路过的时候,清晰地察觉到她的状态非常不好。
慕容绯走后,权贵们进行吊唁,洛青荼象征性地走了一圈,便出门跟上了慕容绯。
远远地看着她出了府门,他本想跟上去,却见门口已经等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看起来二十多岁,虽然年轻,但是周身的气质却十分成熟,金钗珠翠,华盛宫装,端庄大方,面相也是十分的大气,像是一朵正值盛放的牡丹,国色天香。
女子挽起慕容绯的胳膊,和她一起上了身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一队卫兵的护送下远去。
洛青荼远远看着,并未跟上去,听见不远处两个侍女小声道,“那个女子是谁啊?竟然能挽着陛下的手臂。”
“小点声,那个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啊,怪不得呢,我还以为是璃贵妃呢。”
“璃贵妃确实是得宠,但是再得宠也是不能和皇后娘娘比的,皇后娘娘可是出身上三家族中的晏家,她的哥哥是晏氏门阀的当代家主,只要晏家不倒,皇后就永远是皇后,陛下永远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皇后永远是皇后。
洛青荼勾了勾嘴角,眸中几分讥讽。
三书六礼,纳吉请期,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本该是常人一生中最美好的祈愿,对于洛青荼来说却可望不可即的奢望,他想与之结发白头,齐眉到老的人,已经是别人的冠姓之君了。
洛青荼垂下睫羽,皇后不会一直是皇后,因为慕容绯只能是他的人。
他负手向外走,身姿俊挺,神色疏离,两个侍女偷偷红了脸。
……
马车上,慕容绯支着头靠在车壁上闭目静神,晏清姿安静地端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了他细白的脖颈上,那里有一处刺眼的红痕。
即便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却还是忍不住去想是哪个狐狸精啃的。
宸帝无子已经成为朝臣们上朝时的一大重事,他登基九年,后宫中却安安静静,她掌管后宫事宜,清清闲闲,后妃们无非小打小闹,因为她们再怎么挣,也挣不到皇帝陛下的宠爱。
这个男人,有一双多情的眼,却有最凉薄的意,逛青楼,戏名妓,上有名门千金,下有烟花妓倌,跟谁都是逢场作戏,即便是最受宠的璃贵妃,也不曾怀有他的孩子。
她在他身边整整九年,却从来没见过他的心。
慕容绯缓缓睁开了眼眸,目光清冷疏离,落在了宴清姿身上,“皇后怎么来了。”
晏清姿柔声道,“臣妾听闻长公主离世的消息,担心您。”
十皇子是长公主的儿子,这件皇族秘辛在权力中心并不是什么隐秘,也正因为如此,有大半守旧派认为慕容绯血脉邪异,心性阴鸷,暗中想拥其他几位正统王爷登基。
慕容绯勾了下嘴角,“我没事,一会儿到了朱雀门,你就回宫吧。”
晏清姿袖子中的手紧了紧,“臣妾想陪着您。”
慕容绯合上了眼眸,淡淡道,“去清梵寺吧。”
晏清姿知道他这是同意自己陪着他,心中欣喜,转身隔着车门吩咐道,“调头去清梵寺。”
马车慢悠悠的穿过蜿蜒崎岖的山路,路两边是望不见尽头的枫林,只是时节未到,枫叶还是青翠的,马车从后门进了清梵寺。
慕容绯下了车,抬手扶下了衣装繁重的晏清姿,“出来也不带个宫人,穿成这样别人还以为你是出来祭天的。”
晏清姿感受着他手上从骨子中透出来的冷,浅浅一笑,温婉大方,“臣妾也没想到您还来了清梵寺呀。”
慕容绯她是了解的,整座诏霞宫入了夜只有她一个人,孤僻冷静,自己能留在她身边陪着他,已经是莫大的殊宠了,不过既然在他身边,那稍微撒个娇也是可以的。
一个小僧弥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对慕容绯一拜,“陛下。”
慕容绯应了一下,“去竹屋。”
小僧弥在前面引路,晏清姿安静地走在慕容绯身后,一路无言。
穿过威严肃穆的塔林,来到断崖边,铁索桥上的木板经年风吹日晒,已经老化了,山风猎猎地吹,吱呀吱呀的晃。
慕容绯走自然是没事儿,晏清姿却安静地停住了脚步。
慕容绯走了几步,发觉她没跟上,又走了回来,什么也不说,直接牵起晏清姿的手,拉着她慢慢走了过去。
晏清姿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涩又安稳,这个人的温柔就是冬天的初雪,美丽却没有温度,若是真的在她的温柔中沉沦,便是彻骨的冰寒。
断崖的另一边,是几间竹屋。
正屋的门楣上题着一块匾,上题“松间风月”,字迹横平竖直又潦草,一看便知是慕容绯的写字风格。
竹屋中宽敞明亮,看起来是许久未曾住人的样子,但是经常被人打扫,十分的干净,床铺上的被单都是新的,墙边的几排书架上放满了书。
慕容绯从书架上挑了本经书,在书案后面坐下,对晏清姿道,“过来,研墨。”
晏清姿柔顺地跪坐在他身边,为他研起墨来。
她知书达理,在闺中时就常为兄长研磨,做这些十分娴熟,只是为慕容绯研墨还是头一次,这人很少自己动笔。
她手中研着磨,目光便落在了慕容绯身上,他铺开宣纸,开始抄写经书。
他的手型非常漂亮,五指纤长,手背上的筋骨和血管在冷白的皮肤下十分清晰,和自己精心保养的纤纤玉指不同,他的手骨节劲瘦,透着一股子力量感。
就是这样的手,执剑平天下,执笔定山河,执棋子入局,纵横捭阖,镇九州大势。
他的字一点也不好看,横是横,竖是竖,可和在一起看就像是一片四处蔓延,无法无天的野草,又狂又倔。
他抄写的极为认真,眉眼低垂,面无表情,不知为何,晏清姿竟看出了几分禅意。
慕容绯抄完了三卷,搁下了笔,偏头,看见晏清姿支着头靠在桌案边,已经睡着了,瘦白的手腕上,有一个晶莹剔透的淡蓝色玉镯,是当年和皇后凤印册宝一起送去晏家,慕容绯亲自挑选的。
晏清姿的眉眼十分大气,又不是英气,端庄大方,算命的都说她是母仪天下的命格,做皇后的确非常合格,可惜她没遇见一位合格的皇帝。
山风自崖底拂上,带起松涛如浪,却衬得竹屋内更加安静。
慕容绯看着她的面容,思绪却飞回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明释师兄也在这张桌案前,安静的抄经书,而她则趴在一边给他研墨。
她那时一刻也静不下来,精力旺盛得像林中乱窜的小鹿崽,哪里是能安静研墨的样子,不一会儿就把墨汁蹭得到处都是,桌上、地上、手上、脸上、以及明释的僧袍上。
让她老老实实抄书,还不如杀了她。
隔世经年,物是人非。
她取来一张薄毯给晏清姿盖上,自己则执笔又开始抄经书。
时间一点一滴在安静的竹屋中流逝,晏清姿睡醒了,睁眼见屋子中已经暗了下来,慕容绯依旧盘膝坐在自己身边,不过已经停下了笔,正在盘膝静坐,桌案上放着厚厚的一沓,抄好的经文。
察觉到晏清姿醒了,慕容绯缓缓睁开了眼睛,起身拿起她那一沓经文,“走吧。”
外面已经是黄昏,残阳如血,层叠的山峦化为了一片起伏的黛影,蝉鸣歇停,倦鸟归林,不远处的山头升起一片炊烟,暮鼓声在山林间荡开,是僧人们的晚饭时刻开始了。
慕容绯带着晏清姿来到前山的大雄宝殿,借着香火点燃了所有的经文。
窜动的火苗映在她漆黑的眼底,她抬头望向佛像,向来孤高冷傲的人,神色上多了几分虔诚。
愿她来生,再不入帝王家。
晏清姿默默地陪着她到所有经文燃尽了,才轻轻握住他的手,想用自己的手心温暖他冰冷的手。
夜色已经彻底降了下来,山林中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晏清姿握着慕容绯的手,就什么都不怕了。
慕容绯带着她重新回到了断崖竹屋,小僧弥已经按时送来了晚饭,点燃了竹屋中的烛火,远远看着窗户上透出来的光亮,竟有一丝晚归的人看见了自家灯火。
两人安静地用了晚饭。
晏清姿在慕容绯剪灯芯的时候,从背后揽住了她的细腰,下巴刚好搭在她的肩膀上,呼吸温热,柔柔的唤道,“陛下。”
慕容绯拿下她放在腰间的手,转身捏起她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样了,嗯?皇后。”
此时的晏清姿褪去了端庄,美目盼兮,“陛下,臣妾不想你再孤单下去了。”
慕容绯神色不变,温柔的语气透着冷漠的危险,“所以,你觉得养个孩子,朕就不会孤单了?”
晏清姿心脏一抽搐,脸色瞬间煞白,他刚刚用了“朕”这个自称!
慕容绯放开了捻着晏清姿的手,一撩裙摆坐在了椅子上,随意地拿起桌子上的筷子。
晏清姿连忙跪在了地上,语气却很平稳,“是臣妾,是臣妾想要个孩子。”
“合欢散,这种东西对我没用。”
“合欢散”三个字一出,晏清姿就已经起了一身冷汗,低着头,眼中一片慌乱,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家族多年培养的素质在这一刻起到了作用,晏清姿强行镇定了心神,“坤宁宫实在是冷清了些,臣妾想要一个孩子,宫里也会热闹些,一时间冲昏了头脑,才会……”
“皇后是皇后,难道不明白朕为什么不和你生孩子吗?”
晏清姿攥紧了手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臣妾……知道。”
晏氏门阀和刘氏门阀的势力相当,刘家最开始拥立的人就是溯王慕容绝,而宸帝封她为后,便是让晏家和刘家分庭抗礼,平衡朝中势力。她生下的皇子便是嫡长子,也是皇太子,宸帝有了后,晏家那些贪恋权力的人,又怎么会继续效忠宸帝这样一位秉公执法,法纪严明的主子?
晏家立一个傀儡小皇帝,便是权倾朝野的帝师,到时候刘家又怎么能跟晏家相提并论?
不仅是她不能生下皇子,宫里的世家女都不行,也包括出身上官家的上官璃,一旦有了皇子,上官家不仅不能母凭子贵,还会成为其他世家的众矢之的。
前朝后宫背后的千万谋算,这个人心中一清二楚。
她所贪恋的温柔,从来都是刀锋上的糖浆,一旦她敢逾矩,等来的就是封喉的冰冷无情。
慕容绯声音寡淡,听不出喜怒,“朕听闻令兄的小女儿乖巧可爱,聪明伶俐,不如送进宫来陪着你,总比外面不知道根底的孩子好。”
晏清姿惊愕地抬头,美目中隐隐冒出了泪花,“琳琅才五岁……”
慕容绯抬了抬眼皮,“你不想她陪着你?”
他的黑眸漠然无情,冰冷瘆人,晏清姿惶然,低下了头,“臣妾……听凭陛下安排。”
琳琅是兄嫂的心头肉,备受家人宠爱,送进宫里来养在她的膝下,表面上是风光无两,君恩隆重,实际上却成为了陛下牵制晏家的棋子。
晏清姿很清楚自己兄长的野心,她今日在饭食中下的合欢散也是兄长暗中派人带给她的,迫于家族的压力她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做这件事,一旦失败,便只会让宸帝更加防范晏家。
慕容绯俯身扶起了她,“皇后是聪明人,有些事朕不明说你也明白,以后这样明知故犯的错可别再出现了。”
晏清姿道,“……是。”
她就是明知故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终究一切都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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